<h1>常玉</h1>

    耶路撒冷的众女子啊，我嘱咐你们，不要惊动我爱的人，等他自己情愿。

    ——《雅歌》

    秋天的深夜很凉，尤其是下着雨。chaoshi寒意隔着玻璃片，都将要沁进骨子里。

    常玉站在黑黢黢的里屋，把掌心里钥匙再度用力捏了一捏，跟着将手轻轻背到了身后。

    “妈——”

    她喊了一声。

    女人嗓门很大，平常讲起话来总像骂人。她坐在桌边，斜斜睨了常玉一眼，把磕了一半的瓜子皮“噗”地一声从嘴里吐出来，动作很轻蔑地：“又是什么事儿？”

    屋里头灯不大亮，照不明沉沉的黑暗，也照不明常玉的一张脸。她低下头，正巧对上自己花布睡衣上一排纽扣，洁白纽扣此刻显得有些黯淡，这片昏沉的颜色蔓延到最靠近脖颈的一颗上——这一颗晃晃悠悠，快要坠下去了。

    “我肚子疼。”

    “疼就忍着。”女人恶狠狠翻了个白眼，“给老娘滚回屋里去，肚子疼疼死不了人。”

    常玉收在背后的手又紧了紧，正要鼓起力量讲第三句，里屋就传来一个沙哑破败的男声：“给娃儿买点药去吧，谁说肚子疼疼不死人呢？”

    女人皱了皱眉头，片刻，将手心里那把瓜子往常玉脸上一砸：“老娘就是上辈子欠你们爷俩儿的！”

    瓜子一粒粒砸到脸上，不痛不痒，常玉习以为常般地垂着长睫，安静地站着，没动。

    女人起身，凳子和水泥地拉扯碰撞，带出一片粗嘎难听的响声。

    女人转身出去前没忘了给站在眼前低着头的女孩送上一个耳光。这响声太脆太薄，不足够解气，她妈妈嘴里仍是骂骂咧咧的：“痛痛痛，一天三餐好吃好喝的时候没见你肚子痛，一闲下来就想着花样儿给老娘整些破事……”

    女人甫一出门，常玉的长睫轻轻跟着往上一掀。

    破旧木门被“啪”地合上，顺着门轴荡了两下。她妈妈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头后，常玉几乎是立刻掉头，跨进了里屋。

    再出来时，她手心多出来一片衣角。

    是个小男孩儿。

    “顺着这里往前一直走，走到路口往左拐，那里有个长途汽车站，看你这样……”常玉扫了他一眼，想了想，咬牙从口袋里抓了一叠小纸币，恶狠狠地塞进他手里，“算了，车票钱——刚刚跟你说的，你记住了吗？”

    男孩回过头，淡淡瞧了她一眼，语气平缓，盖棺定论似的陈述，“我走了，你会被打死。”

    风雨里的路灯光，摇晃得像将灭未灭的残烛。

    眼底晦涩被凉风吹干净后，常玉在这夜里，第一次看清了他。

    不大，瘦，很漂亮。

    “滚。”常玉收回眼神，不晓得为什么，在门外这片扑面而来的惨淡冷雨里，心里猝然烧起一把火来。她并不细想，借着这份恼怒攒足气力推了他一把，那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，“现在不跑，等会儿死的就是你。”

    他看她一眼，点点头，大抵是“嗯”了一声，转身，踩上了门外落叶。